独立故事,一发完。

Fine Art教授明楼/业余模特黄志雄




“手腕往外侧,想象那个角快抵进肉里了,不修掉会疼。”


“…是这样吗?”


我把手臂的部分重新定位,用炭笔贴着他的肩膀——在画纸上,轻轻扫下肌肉——瀑布旁是滚圆的山石,我亲吻苔藓,一跃而下,然后沿着丘脉往海边行走。绘画是需要耐心的,我知道这是至少六十分钟以后的事,我知道绘画非常需要耐心,但我已经四十岁了,迫不及待想要画他小臂上凸起的血管。他在剪脚指甲,左腿曲着,踩在木头椅子的一侧,那个银色的小东西被捏在他树枝似的手指里,抵着大母脚趾的脚趾肚。我喜欢这样,那片指甲反射出一点金黄色的灯,看起来像越野车的引擎盖一样厚实可靠。他不得不这么停着,因为这只脚已经剪无可剪——就在三十分钟前,我坐在床边,从白色的被子里捞出他的左脚为他把指甲修剪整齐,并不因粗糙又敏感的脚心和脚背上的纹路而分心,确保每片都留出不到一毫米的细边。他小脚趾的指甲也很完整,很多人只有半片。被子团在他身上,像大坨的半干颜料正在成为废品,那些深色的褶其实就是裂口,让新鲜的,未曾凝固的白颜料从里面慢慢流淌出来,像一场酝酿已久或正在熄灭的爆发,斑驳地,不容置疑地粘在他身上。两个小时前,今天上午,我们在这里做了。


他看起来有些羞赧。这自然是因为一丝不挂的缘故,他还看见了我的色粉笔盒,有些词我猜他现在也会用了,比如“色彩”,或者“对比”,能够知道我会画下什么,当然,这不仅是因为他特别聪明。这样的神态让他看起来很稚嫩,像一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子,走出山林来到我面前的椅子上,坐下便不再会笑,但心里愿意——他快四十岁了,只能说略微小我一些。


上上上次——第二次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仍然羞涩,我不知怎么的,有意戏弄,便问:“难道没有和队友洗过澡么?”他的忸怩到了顶点,简直无法保持不动。“这不一样。”他说,“你在,观察我。不是看。” 


是这样,被带来面试的时候他双手扣在身前,不明白自己也有任何值得被画下来的地方。按理说,仅他一副躯体,我想也能研究几十年,然后再几十年来回味品咂,绝不会腻烦,还会想念。他与我的爱不释手日夜相对,更早就摸透了千万次,反倒一无所知。后来他告诉我,那日我说他榆木脑袋,叫他难过好一阵,以为我也觉得他脑子不好,只有肉身勉强过关。真可爱,榆木脑袋。


我们已经超过了俗世定义中的夏,仿佛生来就让人躲避,必然地不被信任。他转过身的时候,好几次(以前也一定是这样)带翻了边上的椅子,踢翻了一地酒瓶。心情还好的时候他会帮对方立回去,并说对不起。而我——我怎么还会理解美,怎么会满足于他的一个微笑!不留下现金,就是我暗中豪夺的开局。“Professeur,你在这里。你怎么可能不偏离正轨?你怎么可能不内心污秽!” 但我要说,神遗下了火,我们仍为赤子,不会被心火遗弃。


我难道不可以对他的躯体表白?他不懂得艺术作为一门学科,也看出我在画上保持了绝对的忠实。我从来不给他更多现金,面对我和面对一堂课有同样的报酬。如果这是我的臆想——不,绝不会是,我的的确确在画布上看见他哭泣,周围没有一块布,甚至没有一颗苹果来蹭掉粘在脸上风干发黏的眼泪,他望着我,用眼睛质问:昨天亲我,是为了画我现在的眼神吗?


“Ahh, professeur!我的身上还有伤痕没有解决!”


我走进瀑布的源头,走进海底,我潜入进他头顶狂怒的卷,吻他的发旋。这是很严肃的事,我不能只画一半。



2019-09-19 4 3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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